赵楷死了,也不知这算死于自杀还是死在了二姐和黄蛮儿的手里,总之他的笑和那双潮湿的眼睛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徐凤年的梦里。
“来人!”
“去查,我要知道赵楷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。”
原本用来保护徐凤年的能人异士都被派遣出去,徐凤年就这样等啊,等啊,等到画着赵楷从呱呱落地到垂髫小儿的册子放到他书桌上时,他觉得自己好像等了漫长的一辈子,其实也不过十日而已。
打开册子的第一页,就是刚出生的赵楷,那是他的手下,费尽千辛万苦从还活着,亲眼见过赵楷刚出生时的人那里一点一点的问,又一点一点比对着画上的,说实话,并不算好看。
旁边有注解,赵楷出生,正逢追杀,在邻里的帮助下才平安生下,取名赵楷,意为:望这孩子如树般坚韧不拔,如正楷一般端庄文雅。
此后几年,从赵楷六个月翻身,十个月被抱着走路,一岁零三个月开口说的第一个字是娘,一岁半断奶,开始吃米糊糊,每一个阶段事无巨细,并且画上的当时的场景,就像错转的光阴,他参与了他的一生。
册子源源不断的送到徐凤年的书房,他从赵楷的幼年看到少年,又从少年看到青年,短短的二十五年颠沛流离,无处安身,将一腔情意全都给了徐渭熊和韩貂寺,可惜两人一个为他而死,一个想要他死,终于,他死了,与其说他是死在谁的手上,倒不如说他是哀莫大于心死。
短短的一生到最后在徐凤年的书房被拼凑全,一本接一本的册子足足二十本,摞起来有一米高,这些成了徐凤年闲暇时间的全部爱好,他看着,笑着,哭着,笑着哭了,直到最后过劳累死在书案上,侧脸下压的还是他反复看过许多遍的册子,正是赵楷打了个响指,被金甲一剑毙命。
若有来世,我护你少有所依,护你衣暖寝热,护你餐餐有肉,陪你慢慢长大。
这似乎成了徐凤年的执念,他的魂魄飘荡许久,最后失去意识,再次醒来,他在床上躺着,身旁窸窸窣窣,徐凤年眼神一厉,单手擒住那人脖子往床上一贯,眼看就要使劲掐断他的脖子,却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。
“姜泥?”
话音刚落门外一阵响动,姜泥一溜烟爬到床底下,徐凤年看向被打开的门,徐骁一张老脸笑的像是菊花盛开:“儿子,睡得怎么样?”
几十年的独挡一面,所有的苦难骤然压在徐凤年的身上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好像全世界都在欺负他。
是从徐骁死开始的,徐骁死了,也带走了他为数不多的安稳和倚仗。满腔委屈化为熊熊怒火,在心中越烧越盛,他抄起手边能摸到的一切往徐骁身上砸去,最后抄起仅剩的一双鞋像个斗牛一样冲着徐骁而去。
“你个老东西,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吗?”
“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,流了多少血泪才勉强撑住吗?”
“你知道我未至不惑便病痛缠身,勉力支撑还是崩于……”
剩下的话他没说完,他回来了,徐骁活着,徐渭熊没有残,徐脂虎也还没死,黄蛮儿还是那个傻小子,赵楷还是那个少年郎…
这么想着徐凤年终于落了泪,他一身白色亵衣,赤脚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徐骁,眼神放空,泪水婆娑。
“儿子,凤年你怎么了?”
不等他再问,徐凤年直挺挺的倒下去,徐骁堪堪接住,目眦欲裂:“传大夫,把最好的大夫都给我绑回来,快!”
“凤年,凤年…我儿…”
一梦黄粱,黄粱一梦,徐凤年昏迷了整整三天,梦里魑魅魍魉将上辈子又重复了一遍,再次睁眼全家都在他的床边守着。
“凤年啊,你怎么样啊?”
徐脂虎坐在床边抹着泪,看到弟弟睁开眼赶紧将手探上徐凤年的额头。
“大姐,我没事。”
他是笑着说的,徐脂虎却哭的更加难过:“怎么能没事呢,来来回回上百名大夫御医,都让给你料理后事,你说你怎么可能没事。大姐知道,爹让你出去历练是他不对,可你不能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啊…”
徐骁原本刚松下一口气,就被老大和老二的眼神看的一怂,确定儿子能说话还有气后就往后挪,挪了几步再挪几步,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“二姐…”
徐渭熊让人扶大姐去休息,她自己坐到床边,想关心几句徐凤年,可憋了半天一句没憋出来,反而是徐凤年先开的口。
“二姐,我跟你要个人。上阴学宫的赵楷,你能不能帮我掳回来?”
徐渭熊愣了一下方才道:“掳个人的确不算什么,可上阴学宫里并没有这个人,你被人骗了。”
想到这徐渭熊皱了皱眉毛,她怀疑徐凤年可能傻了,但是看到徐凤年清明的目光,又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想。
“你想想他是哪里人,祖籍何处,我让人给你弄回来。”
“离阳皇室私生子,赵楷。”
徐渭熊听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,披风飒飒作响,背影潇洒的不像话。半个月后上阴学宫传来徐渭熊的消息,整个离阳皇室,甚至是整个离阳都没有叫赵楷的人。
好好的一个人,就这么不见了。徐凤年将自己关在书房许久,决定按照上辈子的事情在走一遍,去青楼,将花魁带回家,老黄还是没了,守在他身边的依然是李淳罡。
马车摇摇晃晃,雨倾盆而下,徐凤年有些紧张的搓搓手,又将冰凉的手握住放在嘴边呵气。
“徐小子,你怎么坐立不宁的?你是得罪了什么仇家?这倒不用怕,有我在,必护你性命无忧。”
“我不是怕,我是紧张。”徐凤年并没有回应李淳罡对他的看不上,只是轻声的回了一句,轻不可闻。
“你为什么紧张?”
姜泥问他眼里都是好奇:“你在外面惹什么风流债了?摸人家哪个姑娘的手了?还是…”
“没有,都不是。我在等人,等一个…故人。”
徐凤年说完就撩起帘子,途经芦苇荡,直到走过去都没有出现那具金甲,没有那个本该在此杀他的人。
失魂落魄到夜晚,徐凤年坐在书案上写上赵楷这两个字,轻轻的用手抚摸,嘴上呢喃:“你在哪啊?”
一阵阴风吹过,徐凤年眼尾扫到一段蛇尾,背上忽然一重,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“你在找我吗?”
“素未相识,你怎认得我?”
徐凤年回头,果然是赵楷,他趴在他的背上,眼睛里都是调笑:“嗯,心跳快了。”
“既然有感觉,那就别忍着了。”
腰间带子被赵楷用食指勾着,他也被带到床边,轻轻一搡倒在床上,赵楷骑在他腰间,红艳艳的唇在他耳边吐出冷冷的气息:“别憋着啊,想要什么,来取啊…”
徐凤年眼角泛泪,他忽然握住赵楷的脖子拉下来,吻上那冰凉的唇,被翻红浪,连房顶的装饰都在摇摇晃晃。
精疲力尽后徐凤年拥着赵楷,那在欢好后迅速冷下的身子像是白玉的花瓶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。
一阵风过,门窗晃晃荡荡的大开,一个和赵楷九分相似却冷艳无比的男子飘了进来,冷冷的道:“回去。”
赵楷便从徐凤年的怀中钻出来,不等徐凤年挽留就化作一条青蛇游离而去。
门窗合上,熄灭的蜡烛又点亮,屋内除了徐凤年再无气息,他急急的披上衣服,提着个灯笼穿梭在走廊上。
“赵楷,你出来…”
回应他的是风吹树叶的飒飒声。他找的急了些,找了许久,在一个转角处看到赵楷,他也提着一个白色的灯笼,和身边相像的男人说着什么,赵楷笑的越发大声,他回过头来看到徐凤年,灯笼掉落,挥一挥袖子,徐凤年便被送回到客栈里。
“今夜为谁神魂颠倒,所有夙愿都已了,空无一人的古庙,东方天欲晓……”